菜菜跑

是个废物,努力完成并不伟大的人生

【花亦山|权谋向】一石激起(番外篇2)

  承永十五年八月十五,即至中秋,风和日丽,大公主遣人邀我与将士们共享新烤的兔肉,我欣然而往,一位士兵大哥正在前头带路,我走在路上时,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将士们的交流声。

  一名将士嬉笑着说道:“听追捕的将士们说,那叶军师是被熙王世子劝自戕后心情激荡不慎坠崖的,落入江水中,摇身一变成了一条桃花鲈。”

  却是大公主声如金玉地训斥道:“这些没有依据、捕风捉影的事,就不必再提了!”

  那将士遂唯唯应诺:“是,公主殿下。”

  大公主见我已经来到,点头示意我不必拘礼,复又问那将士:“寒江城中可有什么切实的情报么?”

  那将士刚被训斥,不敢怠慢,连忙回答道:“因江水湍急,未能打捞到叶军师尸骨,感念于叶军师的守城之功,又顾及朝廷军队尚在城中驻守,寒江城居民们便全民缟素,在连明山上立下无字之碑。”

  “那无字碑在何处?”我立刻问道。

  那将士回答道:“就在山顶处、三百年前寒江居民为感念明雍书院治水之恩所立的石碑旁。”

  大公主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,温和地道:“花学子若是想去祭奠,带上本宫的护卫随你一同去,如今寒江情势复杂,定要保护好自身,本宫还有许多事要仰赖于你。”

  我连忙感激地道:“多谢公主殿下!”

  登山之时,我远远的听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清丽笛音,丝丝缕缕,如同潇湘夜雨,悄然入梦,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到无尽的迷梦当中,想必是逍遥先生也在此地,而在我将要登上山顶之时,果然见到了那个熟悉的绿衣身影,正伫立在两块大小相差无几的石碑旁。

  对于墨大哥在玉先生策划的这场判乱中所处的位置,我纵不甚明了,却也可以算是略知一二了。我虽然感念于大公主允许我前来吊祭之恩,但也心知肚明,大公主派来这许多护卫,确是为保护我的安危,但亦有监视之意。

  我倒不恼怒于大公主对我的监视,她若是连这点心思都没有,也不配做未来的国君了不是?可是一来,我见此地地形暗合兵法,且又多藏身的所在,是很容易设伏并将来者一网打尽的,若我和护卫聚在一处反倒是不太安全;二来,我终究是不希望墨大哥因为我的吊唁而受到牵连的,于是我对护卫长说:“劳烦各位将士就在十丈外侯着吧,我祭奠之时不喜欢有太多人近身打扰,那位逍遥先生是我的旧相识,不会有什么问题的。”

  十丈的距离,不算近亦不算远,那护卫长犹豫了一下,终究是答应了,便命护卫们分散开来,在十丈外将石碑围了起来。

  见护卫不再跟来,我松了口气,向前方走去,走到石碑前,我向伫立在一旁的墨大哥简单的行了个礼,道:“墨大哥许久不见了,一年前在南塘之时,我打扰你祭奠追慕的佳人,如今,却是又得叨扰你听我吊唁了。”

  逍遥默默地凝视面前的少女,令他感到疑惑的是,少女面上竟是没有丝毫悲色,在他想来,少女对叶韵的悼念之心不论是真是假,在自己面前理应面带戚容才是。

  我也无心理会逍遥先生对我态度,而是凝望着无字碑,淡淡地道:“我是天底下最残酷、最冷漠、最无情的人,叛离寒江,置旧友恩情于不顾,投效朝廷,置父母之仇于不顾,更是亲自率兵于扶江,负兄、判师、背友,置碧水军性命于不顾。而哥哥你,却也是毅然抛下年仅八岁的幼妹,更亲手推花家入反诗之局,屡次置小妹于险地却见死不救,冷酷无情如斯,你我不愧为天底下最般配的兄妹。”

  逍遥心中纵有诸多疑问,但此刻还是象征性地说起了客套话:“郡主也无须自贬至此,我们都知道郡主与大公主之间有保全花家的约定,碧水军战败投降后,众人也并未受到过分的惩处,寒江的无辜居民更是无一人受到牵连,而这全赖郡主从中转圜。”

  “墨大哥却是过分抬举我了,若非大公主本就有让寒江子民休养生息的意思,我那些围城不攻的建议也是不会被采纳的。且此战虽已经平息,但接下来的形势依旧凶险,墨大哥也须当心明枪暗箭才是。”此时我却不知,在我的四周,隐藏着冷冷的杀机,那些隐在暗处的短弩蓄势待发,正瞄准着我。而我说这话时并未多想,不过是想要提醒墨大哥,大公主调遣给我的护卫正在监视着我们的一言一行,当须注意言辞,莫要暴露自己也参与了这次的谋逆案才好。

  我见墨大哥神情流露出一瞬的惊异,应是明白了我的话中之意,于是我继续说道:“其实我也不怪哥哥这些年来对我的冷漠,他亦有许多为难之处,我只是明白了在这世上、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保护自己,生存只有一个原则,就是必须准备打破任何原则。”

  “如果有一天,为了花家亦或是为了郡主自身能够活下去、必须杀死我,那么郡主也会这样做吗?”

  我能听出逍遥语气虽是温和,实际却是在质问我,我认真地回答道:“我现在所做的一切,就是为了不让那一天来到。”

  逍遥的语气依旧是不露痕迹地温和:“碧水军请降前日,叶韵收到郡主所写的劝降书,沉思良久后,说了这样一句话,‘蜈蚣百足,行不如蛇;雄鸡羽大,飞不及鸟。时也、运也、命也,非吾之所能也*’,叶韵放郡主离开寒江,想必也是有为花家留下后路之意。”

  闻言,我心中波澜跌宕,道:“果然如此么,哥哥一开始便知此战胜率渺茫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看来玉先生是立下了玉石俱焚的决心,宁愿粉身碎骨,拖了天下人陪葬,也不会放弃复仇的计划。那日若无哥哥转圜,恐怕寒江城军民就不会降了朝廷,而是打开西南城门了。哥哥不仅护了寒江居民的安危,亦是护大景百姓幸免于诸侯割据之苦。”

  我看到石碑旁摆着哥哥的古琴,遂席地而坐,将琴置于膝上,回想着幼时哥哥教我弹琴的样子,扶弦而吟:

   “夸父诞宏志,乃与日竞走。

  俱至虞渊下,似若无胜负。

  神力既殊妙,倾河焉足有!

  馀迹寄邓林,功竟在身后。*”

  一诗吟毕,尤觉不足,不假思索,再度吟道:

   “君不见荒原碑,未铭死生人间事。

  君不见泽与渭,山川兮悲尽,江河兮竭绝。

  今满塘残枝荷屑,怎留羁绁负遗孑?

  更待苦菂萌新蘖,红香满溢水尤洌。

  迎风不惧身名灭,入尘此心亦缁涅。

  忽忆临别弦窃窃,对吾言:‘莫呜咽’。*”

  我一边抚琴,一边追忆着幼时那与哥哥共度的时光,如今想来,那竟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,琴音不知不觉间转而变得活泼起来,我心中只想着那段平和安乐的日子,想起和哥哥一同烹制糕点,想起听哥哥讲解各种暗号标记的含义,想起与他玩捉迷藏,我藏身于他方才寻过之处,他却四处寻我不得,想起我迫他扮做女装还原白蛇传的话剧,想起和他在池塘边步步接莲时我不慎落水的窘态,想着想着,嘴角不由露出微笑,琴声也越发欢快灵动。

  不知何时,夕阳已经西沉,晚霞映入山林,染了轻红的薄雾载沉载浮,宛若瑶池仙境。

  逍遥默默地立在少女身后,神色凝重地望着那身染霞光的单薄身影,原本见她面上未着丝毫戚容,怀疑吊唁只是虚情假意,想到兄妹情谊变调至此,终得刀兵相向,兵燹无情,不由暗自悱恻。可是当琴声一起,逍遥神色瞬间大变,他本是熟稔音律之人,能听出那琴声中竟没有一丝悲意,反而是充满了欢畅,可是只听了片刻,杀意便渐渐消退,反而忆起少年时与这少女相交的怡然时光,想起那铭刻在心、没有利害关系的友情。逍遥置身于愈发平和喜乐的琴声中,双目氤氲并不真实的水雾,宛如身陷在不愿醒来的梦境中,等到他清醒过来,面颊却已湿润,明明是欢喜至极的琴音,却令自己悲从心起,这一刻,逍遥当真相信云中郡主乃是真心诚意前来拜祭叶韵。

  当琴声终止,我向逍遥郑重一拜,道:“墨大哥如此费心为兄长料理后事,令小妹十分惭愧。我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军营,便先告辞了。”我再向那无字石碑不舍地看了许久,方才离去。

  这时,旦见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,疑惑地向墨九渊问道:“社长,为何你不下令让我们动手呢?我们不是约定好了,你一挥手,我们立刻发射弩箭将她射杀。”

  逍遥斩钉截铁地回答道:“我改变主意,不杀云中郡主了!”

  那人不解道:“为什么?云中郡主平时在军中身边都有护卫保护,不像今日独自吊祭,怎可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!”

  逍遥复又回答道:“免了,云中郡主为保全熙王旧部付出良多,现又为叶军师之死伤心欲绝,看得出她是一名重情重义之人,花家对熙王之事已经牺牲良多,也该留下一脉香火,更何况易被亲情左右的叶军师已死,云中郡主的存在对我们之后的计划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了。”

  那人却仍旧锲而不舍地道:“社长你今日放走云中郡主,他日定会后悔莫及……”

  逍遥态度强硬地拒绝道:“住口!今日云中郡主是信得过我才会斥退护卫独自吊丧,既然我们是为了情义才聚在一起为落玉夫人平反,我又岂能做背信弃义之人?”

  “可是她现在是宣照的得力助手之一……”

  逍遥转过身,道:“不必多言,众人从暗道撤退返回南塘。”

  “是。”那人见无法说服逍遥,只好暂且应诺,率隐在暗处的诗社众人离去。



  *“蜈蚣百足……非吾之所能也”出自吕蒙正《破窑赋》。

  *“夸父诞宏志……功竟在身后”出自陶渊明《读山海经其九》。

  *“君不见荒原碑……”仿南宋乐府诗《拟行路难》自填,原曲出自鲍照。

评论(1)

热度(31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